‘西廂記’: 漢語 ‘文法’ 大全
Posted: Sat Jan 11, 2014 3:45 pm
‘西廂記’: 漢語 ‘文法’ 大全
龔天任
Copyright © December 2013 by Tienzen (Jeh-Tween) Gong
This book teaches ‘Chinese grammar’ to those who is already able to read the current Chinese newspaper, by using a great classic novel ‘西廂記’as the example material for analyzing the Chinese sentences.
前言:
幾乎每個中國人, 都知道 ‘紅娘’ 這個名字。但, 今天的中國大學畢業生, 讀過 ‘西廂記’ 的人卻不多。基本上, 大多數的人, 每天看看報纸, 就自認是讀書人了。對那流傳近千年的偉大文學作品, 已没有讀它的願望了。 並且, 真想讀, 也不一定能夠完全讀懂。
八百年來, 對‘西廂’ 的評論, 基本上從三個角度著眼。
第一, 崔、張的私合 (自由戀愛), 不合禮教。在 ‘酬簡’ 一折中, 更有描述男女 ‘交歡’ 的文字。故被定為 ‘淫書’ 。下面, 就是最淫穢的幾句。
【元和令】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只將鴛枕捱。雲鬟仿佛墜金釵,偏宜{髟狄}髻兒歪。
【上馬嬌】我將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勝葫蘆】我這裡軟玉溫香抱滿懷。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後篇】但蘸著些兒麻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採。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搵香腮。
今天的讀者, 可能都成了 ‘丈二和尚’ 摸不著頭緒。不知淫穢在那裡。原因有二。一是對淫穢的觀念, 與古人已不相同。二是對這些文句的真義, 並不是完全的瞭解。如果, 您是一個 ‘道德’ 先生, 完全無法接受如此淫穢的文句, 可跳過 ‘酬簡’ 一折。全書的其它章回, 是很純淨的。
第二, ‘西廂’ 被視為不務正業的 ‘閒書’ 。
在 ‘民國’ 之前, 讀書人的正務, 是 ‘取應’(趕考) 以 ‘舉業’ (得功名) 。(紅樓夢 第三十二回) 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
讀 ‘西廂’ 是“若叫人知道了,就吃不了兜着走” 的事。 (紅樓夢 第二十三回) 那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顽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不可拿进园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的不拿进园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西廂記],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
第三, ‘西廂’ 被譽為是文學上的千古絕唱。 ‘紅樓夢’ 對‘西廂’ 推崇備致, 數度引用它的句子。如 (四十九回) 宝玉便找了黛玉来,笑道:“我虽看了《西厢记》,也曾有明白的几句,说了取笑,你曾恼过。如今想来,竟有一句不解,我念出来你讲讲我听。” 黛玉听了,便知有文章,因笑道:“你念出来我听听。” 宝玉笑道:“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五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
更以 ‘西廂’ 為二十三回的題目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
如今, 取應舉業已不再是讀書人的惟一出路。那麼, ‘西廂’ 就不是 ‘閒書’ 了。雖然, 騷賦與唐詩, 都體現了漢語文優美的境界, 但只代表著單項 ‘文體’ 。將漢語文的個類文體的美, 都表現得淋漓盡致的, 以 ‘西廂’ 為最。没有任何語文, 能達到漢語文的藝術境界。 ‘莎士比亞’ 在英語文學中, 是頂峯的。而他最美麗的文句, 如下:
The Brightness of her cheek would shame those stars,
As daylight doth a lamp; her eyes in heaven
Would through the airy region stream so bright
That birds would sing and think it were not night.
See, how she leans her cheek upon her hand!
O, that I were a love upon that hand,
That I might touch that cheek! (Romeo)
O, Reme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Deny thy father and refuse thy name;
Or, if thou wilt not, be but sworn my love,
And I’ll no longer be a Capulet. (Juliet)
多少後人, 為了上面幾句淚流滿面! 但這些詩句, 較之 ‘西廂’ 仍差了一大截。做為一個中國人, 而没有讀過 ‘西廂’, 就真冤枉了 ‘中國人’ 這三個字。
‘西廂’ 是千古絕唱的地位, 已由曹雪芹, 金聖嘆所敲定。要從文學的角度來讀 ‘西廂’, 金聖嘆的 ‘金批西廂’, 足矣。那麼, 我評 ‘西廂’ 的目的是什麼呢? 其實, ‘西廂’ 在今天, 有一個更重要的價值。
自從 ‘五四運動’ 後, 學校教的漢語文 ‘文法’, 已經全盤西化。只談 ‘主、述語結構’ 及 ‘詞類’ 。其實, 漢語 ‘文法’, 可分為 ‘律、散’ 二類。 ‘律’ 為律句, 如, 詩、駢文 (四六文) 等。 ‘律句’ 的法則非常嚴謹。主要為 ‘字數’ 與 ‘音韻’, ‘主、述語’ 結構並不重要。 ‘散文’ 主要是打破 ‘律則’ (‘字數’ 與 ‘音韻’) 。是否有主、述語 結構也不是重點。 散文包括 ‘口語’ (白話) 與 ‘文言’ 。 口語多以 ‘主語’ 述事, 故很容易套上西式的‘主、述語’ 結構。 ‘文言’ 則由白話提煉而成, 則‘主、述語’ 常被剔除。也就是, ‘主、述語’ 結構並不是‘文言句’ 的主要 ‘文法’ 。
今天, ‘律文’ 與 ‘文言’ 已經基本上被廢棄。做為炎黃的子孫, 我們真的要把 ‘五四’ 以前先人的遺產, 全部抛棄嗎? 其實, 白話 (口語) 是 ‘文盲’ 的語言。 ‘文言句’ 才是漢語文的 ‘文句’ 。 ‘律句’ 更是漢語文的最高境界。但是, 今天的中國大學畢業生, 太都只識 ‘漢語’, 而是 ‘漢文’ 的文盲。要想真正的重新掌握 ‘漢文文法’, 已經不太可能。有志者, 至少需熟讀二書。
文心雕龍 --- 對中文句中的要素 (如, 情采, 鎔裁, 聲律, 比興, 麗辭, 夸飾, 隱秀… 等) 有所理解。
古文辭類纂 --- 它將文章大致分為十三類。不同類的文章, 其 ‘句法’ 也不相同。
但是, 對一般人來說, 上列二書, 已成天書。並且, 它們的篇幅太大。今人, 也没那個時期與精力。再說, 它們都是枯燥的論理文章。反之, ‘西廂’ 是一本很有趣的愛情故事。篇幅也很短, 約僅五萬字。而它卻幾乎包含了 ‘漢文’ 的全部文體。
對白 --- 白話體
詩 --- 律體
文言 --- 散體
詞 --- 詞是從詩律中, 解放出來的。不受字數限制。但仍講究音韻。
曲 ---譜成‘曲調’ 的詞
所以, 只要讀 ‘西廂’, 對 ‘漢文文法’ 就能有個大概的認識了。這就是我編寫本書的目的了。基本上, 我希望讀者, 只讀 ‘西廂’原文。不過, 對一些典故或方言, 我還是提供一些註解。對某些字、詞, 讀者可能也不明其真義。但若仍能領會句意, 我就不加註解了。讀者多讀幾次, 應可猜得其義。再說, 查閱網上字典 (如, http://www.zdic.net/z/ ), 也非難事。
我編寫本書的主要目的, 是討論 ‘漢文文法’ 。文法是由 ‘字法’ 與 ‘句法’ 組成。集句成章後, 另有 ‘章法’ 。而, 我要强調的是 ‘句法’ 。如何成 ‘句’? 漢文的成句法, 是 ‘義全’ 與 ‘氣止’ 。今天的中國人, 大都已不知 ‘文氣’ 了, 那就不談它了。
表面上, 英文的句法, 以 ‘主、述語結構’ 與 ‘詞類’ (parts of speech) 決定之。其實, 其根本大法, 仍然是 ‘義全’ 二字。見例如下:
He has done. [它有主詞 (he), 述語 (has done)], 但語義不明。 Done what? 除非上文已交待了 ‘done what’.
He has done his home work. {它有主詞 (he), 述語 [(has done)+ his home work (受詞)]}. 此句, 法(文法) 全, 義也全。
如果, 我們要把一個法全義全的句子, 改成一個 ‘子句’ 。就必須明確的標示, 那個法全的句子, 是 ‘義不全’ 的。其方法就是加一個 ‘子句帽子’, 如:
what he has done [這是一個子句, 而非問句 (What has he done?)]
很明顯的, 子句與問句, 有三大不同處。
1. 問句的 What必須大寫的 W。
2. 助動詞 has必須在主詞 he前。
3. 必須以問號 ? 結尾。
子句則如下:
I do not know what he has done.
總之, 句法的重點, 在於 ‘義全’ 。要把一個 ‘法全’ 的句子變成 ‘子句’, 必須戴一頂標示 ‘義不全’ 的帽子。
‘義全’ 重於 ‘法全’, 這是中、英文 ‘文法’ 的共同點。不過, 中、英文 ‘文法’ 的法是不同的。 ‘文法’ 是由 ‘字法’ 與 ‘句法’ 組成。如:
I eat; 我吃
I ate; 我吃了
I am eating; 我正吃呢
I have eaten; 我吃過了
I will eat; 我將吃
英文句子的變化, 由 ‘字法’ 來完成。英文 ‘字’ 有時式 [(tense) eat, ate, eaten, eating] 。漢字没有時式, 就以 ‘補詞’ (了, 正, 過, 將) 來補 ‘全’ 句義。所以,
i. 英文句法, 奠基於字法, 時式與詞類的變化, Inflection 系統。
ii. 漢字没有 inflection (no tense, no parts of speech) 。 中文句法, 靠著 ‘補詞’ 來補全句義。因有無限的 ‘補詞’ 可選擇。漢字句的活力, 較英文句大了許多。簡言之, 漢文文法較英文文法好了許多。當然, 也就難學了許多。
上面談的是理論。要從一大堆例子中, 才能真的理解理論。 ‘西廂’ 就是一本最好的例子大全。不過, 在讀 ‘西廂’ 時, 讀者可能沉迷於故事情節之中, 無法解析文句中的 ‘漢文文法’ 。是以, 我在每折之後, 選了幾句 ‘佳句’ 。盼讀者, 費神解析之。以英式文法 (主、述語結構) 解之。或以 ‘補詞’ 法解之。我也加了一些範例, 以供參考。做完這些佳句解析後, 讀者一定可以得到一個結論: “英式文法, 只是漢文文法的 ‘子系統’” 。漢文文法, 完全不受英式法規的限制。它是完全自由的, 如天馬行空, 如龍飛鳳舞。
最後, ‘西廂’ 是戲曲。與一般的章回小說略有不同。特將一些專有名詞, 略述於下。
題目 正名
元劇, 以四句概括劇情。前两句為 *題目*,後两句為 *正名* (即, 劇名) 。
【仙呂】: 戲曲 *宫調名*, 有五宫 (仙呂, 南宫, 中呂, 黃鍾, 正宫); 四調 (大右調, 雙調, 商調, 越調) 。
【賞花時】: 曲牌是曲的调子的名称。如《点绛唇》、《山坡羊》、《挂枝儿》等,名色多至几千个。每一曲牌都有一定的曲调、唱法、字数、句法、平仄,可据以填写词。有的曲牌有调无词,只供演奏。曲调音节,古代都写在牌子上,故称为曲牌。
【後篇】: 同曲牌中的第二支曲子。
折: 每折由一個宫調的若干曲子组成, 一 韻到底。宫調不能混用。一般由一人主唱, 其他角只有 *說白*。
中國戲曲, 有 “生,末,净,旦,丑” 五種角色。
“生”是男性角色的统称。 扮演中老年人物的叫老生,又称鬚生、诸葛亮。 扮演青年不挂鬚的叫 小生, 如《西厢记》中的张生。又分 巾生、 冠生、 武小生、 娃娃生。
“末” 司引戏职能,如打头出场者,反其義而稱“末”。
“净”, 俗称花脸, 大多扮演性格、或相貌有特異的男性人物, 面部用臉譜, 又可分為 大花脸, 如 包拯; 二花臉, 如 曹操。
“旦” 是女性角色的统稱。可分為 正旦、 花旦、貼旦、 武旦、 老旦、 彩旦 等。正旦 (青衣) 主要扮演中青年女性, 如 秦香莲; 花旦 扮演放浪泼辣的 青年 女性,如《拾玉镯》 的孫玉姣; 贴旦 指同一剧中次要的单角, 大多為丫头; 武旦扮演 擅长武藝的女性, 如 穆桂英; 老旦 扮演老年婦女, 如 佘太君;又有 彩旦, 丑旦 如 媒婆。
“丑”, 扮演喜剧角色, 由于在鼻梁上抹一小块白粉, 俗称 小花脸。
在 ‘西廂’ 中的用法如下:
【旦唱】: *旦* 為女主角, 崔鶯鶯
【末云】: *末*為男主角, 張君瑞
【潔云】: 老僧法本 云
【凈云】: 鄭恆 云, 或其他 ‘淨’ 角
【紅見末科】: 紅娘見張生的 *動作*. 【***科】: 動作表情的表演。
【老夫人上開】: *上*, 上場; *開*, 開場。
【旦倈】: 戲曲中扮演小女僕的旦角
鬼門: 從後台上舞台之門
龔天任
Copyright © December 2013 by Tienzen (Jeh-Tween) Gong
This book teaches ‘Chinese grammar’ to those who is already able to read the current Chinese newspaper, by using a great classic novel ‘西廂記’as the example material for analyzing the Chinese sentences.
前言:
幾乎每個中國人, 都知道 ‘紅娘’ 這個名字。但, 今天的中國大學畢業生, 讀過 ‘西廂記’ 的人卻不多。基本上, 大多數的人, 每天看看報纸, 就自認是讀書人了。對那流傳近千年的偉大文學作品, 已没有讀它的願望了。 並且, 真想讀, 也不一定能夠完全讀懂。
八百年來, 對‘西廂’ 的評論, 基本上從三個角度著眼。
第一, 崔、張的私合 (自由戀愛), 不合禮教。在 ‘酬簡’ 一折中, 更有描述男女 ‘交歡’ 的文字。故被定為 ‘淫書’ 。下面, 就是最淫穢的幾句。
【元和令】繡鞋兒剛半拆,柳腰兒夠一搦,羞答答不肯把頭抬,只將鴛枕捱。雲鬟仿佛墜金釵,偏宜{髟狄}髻兒歪。
【上馬嬌】我將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勝葫蘆】我這裡軟玉溫香抱滿懷。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後篇】但蘸著些兒麻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採。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搵香腮。
今天的讀者, 可能都成了 ‘丈二和尚’ 摸不著頭緒。不知淫穢在那裡。原因有二。一是對淫穢的觀念, 與古人已不相同。二是對這些文句的真義, 並不是完全的瞭解。如果, 您是一個 ‘道德’ 先生, 完全無法接受如此淫穢的文句, 可跳過 ‘酬簡’ 一折。全書的其它章回, 是很純淨的。
第二, ‘西廂’ 被視為不務正業的 ‘閒書’ 。
在 ‘民國’ 之前, 讀書人的正務, 是 ‘取應’(趕考) 以 ‘舉業’ (得功名) 。(紅樓夢 第三十二回) 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
讀 ‘西廂’ 是“若叫人知道了,就吃不了兜着走” 的事。 (紅樓夢 第二十三回) 那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顽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不可拿进园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的不拿进园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西廂記],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
第三, ‘西廂’ 被譽為是文學上的千古絕唱。 ‘紅樓夢’ 對‘西廂’ 推崇備致, 數度引用它的句子。如 (四十九回) 宝玉便找了黛玉来,笑道:“我虽看了《西厢记》,也曾有明白的几句,说了取笑,你曾恼过。如今想来,竟有一句不解,我念出来你讲讲我听。” 黛玉听了,便知有文章,因笑道:“你念出来我听听。” 宝玉笑道:“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五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
更以 ‘西廂’ 為二十三回的題目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
如今, 取應舉業已不再是讀書人的惟一出路。那麼, ‘西廂’ 就不是 ‘閒書’ 了。雖然, 騷賦與唐詩, 都體現了漢語文優美的境界, 但只代表著單項 ‘文體’ 。將漢語文的個類文體的美, 都表現得淋漓盡致的, 以 ‘西廂’ 為最。没有任何語文, 能達到漢語文的藝術境界。 ‘莎士比亞’ 在英語文學中, 是頂峯的。而他最美麗的文句, 如下:
The Brightness of her cheek would shame those stars,
As daylight doth a lamp; her eyes in heaven
Would through the airy region stream so bright
That birds would sing and think it were not night.
See, how she leans her cheek upon her hand!
O, that I were a love upon that hand,
That I might touch that cheek! (Romeo)
O, Reme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Deny thy father and refuse thy name;
Or, if thou wilt not, be but sworn my love,
And I’ll no longer be a Capulet. (Juliet)
多少後人, 為了上面幾句淚流滿面! 但這些詩句, 較之 ‘西廂’ 仍差了一大截。做為一個中國人, 而没有讀過 ‘西廂’, 就真冤枉了 ‘中國人’ 這三個字。
‘西廂’ 是千古絕唱的地位, 已由曹雪芹, 金聖嘆所敲定。要從文學的角度來讀 ‘西廂’, 金聖嘆的 ‘金批西廂’, 足矣。那麼, 我評 ‘西廂’ 的目的是什麼呢? 其實, ‘西廂’ 在今天, 有一個更重要的價值。
自從 ‘五四運動’ 後, 學校教的漢語文 ‘文法’, 已經全盤西化。只談 ‘主、述語結構’ 及 ‘詞類’ 。其實, 漢語 ‘文法’, 可分為 ‘律、散’ 二類。 ‘律’ 為律句, 如, 詩、駢文 (四六文) 等。 ‘律句’ 的法則非常嚴謹。主要為 ‘字數’ 與 ‘音韻’, ‘主、述語’ 結構並不重要。 ‘散文’ 主要是打破 ‘律則’ (‘字數’ 與 ‘音韻’) 。是否有主、述語 結構也不是重點。 散文包括 ‘口語’ (白話) 與 ‘文言’ 。 口語多以 ‘主語’ 述事, 故很容易套上西式的‘主、述語’ 結構。 ‘文言’ 則由白話提煉而成, 則‘主、述語’ 常被剔除。也就是, ‘主、述語’ 結構並不是‘文言句’ 的主要 ‘文法’ 。
今天, ‘律文’ 與 ‘文言’ 已經基本上被廢棄。做為炎黃的子孫, 我們真的要把 ‘五四’ 以前先人的遺產, 全部抛棄嗎? 其實, 白話 (口語) 是 ‘文盲’ 的語言。 ‘文言句’ 才是漢語文的 ‘文句’ 。 ‘律句’ 更是漢語文的最高境界。但是, 今天的中國大學畢業生, 太都只識 ‘漢語’, 而是 ‘漢文’ 的文盲。要想真正的重新掌握 ‘漢文文法’, 已經不太可能。有志者, 至少需熟讀二書。
文心雕龍 --- 對中文句中的要素 (如, 情采, 鎔裁, 聲律, 比興, 麗辭, 夸飾, 隱秀… 等) 有所理解。
古文辭類纂 --- 它將文章大致分為十三類。不同類的文章, 其 ‘句法’ 也不相同。
但是, 對一般人來說, 上列二書, 已成天書。並且, 它們的篇幅太大。今人, 也没那個時期與精力。再說, 它們都是枯燥的論理文章。反之, ‘西廂’ 是一本很有趣的愛情故事。篇幅也很短, 約僅五萬字。而它卻幾乎包含了 ‘漢文’ 的全部文體。
對白 --- 白話體
詩 --- 律體
文言 --- 散體
詞 --- 詞是從詩律中, 解放出來的。不受字數限制。但仍講究音韻。
曲 ---譜成‘曲調’ 的詞
所以, 只要讀 ‘西廂’, 對 ‘漢文文法’ 就能有個大概的認識了。這就是我編寫本書的目的了。基本上, 我希望讀者, 只讀 ‘西廂’原文。不過, 對一些典故或方言, 我還是提供一些註解。對某些字、詞, 讀者可能也不明其真義。但若仍能領會句意, 我就不加註解了。讀者多讀幾次, 應可猜得其義。再說, 查閱網上字典 (如, http://www.zdic.net/z/ ), 也非難事。
我編寫本書的主要目的, 是討論 ‘漢文文法’ 。文法是由 ‘字法’ 與 ‘句法’ 組成。集句成章後, 另有 ‘章法’ 。而, 我要强調的是 ‘句法’ 。如何成 ‘句’? 漢文的成句法, 是 ‘義全’ 與 ‘氣止’ 。今天的中國人, 大都已不知 ‘文氣’ 了, 那就不談它了。
表面上, 英文的句法, 以 ‘主、述語結構’ 與 ‘詞類’ (parts of speech) 決定之。其實, 其根本大法, 仍然是 ‘義全’ 二字。見例如下:
He has done. [它有主詞 (he), 述語 (has done)], 但語義不明。 Done what? 除非上文已交待了 ‘done what’.
He has done his home work. {它有主詞 (he), 述語 [(has done)+ his home work (受詞)]}. 此句, 法(文法) 全, 義也全。
如果, 我們要把一個法全義全的句子, 改成一個 ‘子句’ 。就必須明確的標示, 那個法全的句子, 是 ‘義不全’ 的。其方法就是加一個 ‘子句帽子’, 如:
what he has done [這是一個子句, 而非問句 (What has he done?)]
很明顯的, 子句與問句, 有三大不同處。
1. 問句的 What必須大寫的 W。
2. 助動詞 has必須在主詞 he前。
3. 必須以問號 ? 結尾。
子句則如下:
I do not know what he has done.
總之, 句法的重點, 在於 ‘義全’ 。要把一個 ‘法全’ 的句子變成 ‘子句’, 必須戴一頂標示 ‘義不全’ 的帽子。
‘義全’ 重於 ‘法全’, 這是中、英文 ‘文法’ 的共同點。不過, 中、英文 ‘文法’ 的法是不同的。 ‘文法’ 是由 ‘字法’ 與 ‘句法’ 組成。如:
I eat; 我吃
I ate; 我吃了
I am eating; 我正吃呢
I have eaten; 我吃過了
I will eat; 我將吃
英文句子的變化, 由 ‘字法’ 來完成。英文 ‘字’ 有時式 [(tense) eat, ate, eaten, eating] 。漢字没有時式, 就以 ‘補詞’ (了, 正, 過, 將) 來補 ‘全’ 句義。所以,
i. 英文句法, 奠基於字法, 時式與詞類的變化, Inflection 系統。
ii. 漢字没有 inflection (no tense, no parts of speech) 。 中文句法, 靠著 ‘補詞’ 來補全句義。因有無限的 ‘補詞’ 可選擇。漢字句的活力, 較英文句大了許多。簡言之, 漢文文法較英文文法好了許多。當然, 也就難學了許多。
上面談的是理論。要從一大堆例子中, 才能真的理解理論。 ‘西廂’ 就是一本最好的例子大全。不過, 在讀 ‘西廂’ 時, 讀者可能沉迷於故事情節之中, 無法解析文句中的 ‘漢文文法’ 。是以, 我在每折之後, 選了幾句 ‘佳句’ 。盼讀者, 費神解析之。以英式文法 (主、述語結構) 解之。或以 ‘補詞’ 法解之。我也加了一些範例, 以供參考。做完這些佳句解析後, 讀者一定可以得到一個結論: “英式文法, 只是漢文文法的 ‘子系統’” 。漢文文法, 完全不受英式法規的限制。它是完全自由的, 如天馬行空, 如龍飛鳳舞。
最後, ‘西廂’ 是戲曲。與一般的章回小說略有不同。特將一些專有名詞, 略述於下。
題目 正名
元劇, 以四句概括劇情。前两句為 *題目*,後两句為 *正名* (即, 劇名) 。
【仙呂】: 戲曲 *宫調名*, 有五宫 (仙呂, 南宫, 中呂, 黃鍾, 正宫); 四調 (大右調, 雙調, 商調, 越調) 。
【賞花時】: 曲牌是曲的调子的名称。如《点绛唇》、《山坡羊》、《挂枝儿》等,名色多至几千个。每一曲牌都有一定的曲调、唱法、字数、句法、平仄,可据以填写词。有的曲牌有调无词,只供演奏。曲调音节,古代都写在牌子上,故称为曲牌。
【後篇】: 同曲牌中的第二支曲子。
折: 每折由一個宫調的若干曲子组成, 一 韻到底。宫調不能混用。一般由一人主唱, 其他角只有 *說白*。
中國戲曲, 有 “生,末,净,旦,丑” 五種角色。
“生”是男性角色的统称。 扮演中老年人物的叫老生,又称鬚生、诸葛亮。 扮演青年不挂鬚的叫 小生, 如《西厢记》中的张生。又分 巾生、 冠生、 武小生、 娃娃生。
“末” 司引戏职能,如打头出场者,反其義而稱“末”。
“净”, 俗称花脸, 大多扮演性格、或相貌有特異的男性人物, 面部用臉譜, 又可分為 大花脸, 如 包拯; 二花臉, 如 曹操。
“旦” 是女性角色的统稱。可分為 正旦、 花旦、貼旦、 武旦、 老旦、 彩旦 等。正旦 (青衣) 主要扮演中青年女性, 如 秦香莲; 花旦 扮演放浪泼辣的 青年 女性,如《拾玉镯》 的孫玉姣; 贴旦 指同一剧中次要的单角, 大多為丫头; 武旦扮演 擅长武藝的女性, 如 穆桂英; 老旦 扮演老年婦女, 如 佘太君;又有 彩旦, 丑旦 如 媒婆。
“丑”, 扮演喜剧角色, 由于在鼻梁上抹一小块白粉, 俗称 小花脸。
在 ‘西廂’ 中的用法如下:
【旦唱】: *旦* 為女主角, 崔鶯鶯
【末云】: *末*為男主角, 張君瑞
【潔云】: 老僧法本 云
【凈云】: 鄭恆 云, 或其他 ‘淨’ 角
【紅見末科】: 紅娘見張生的 *動作*. 【***科】: 動作表情的表演。
【老夫人上開】: *上*, 上場; *開*, 開場。
【旦倈】: 戲曲中扮演小女僕的旦角
鬼門: 從後台上舞台之門